这几天,格外清闲,闲的苟法医在工作期间各个办公室的乱窜,以往他可是一个自闭在解剖室的宅男子啊。
刚走到化验室,听到一个客户在和做基因检测的黄程程沟通。只见面前的男子,衣着朴素甚至略显寒酸,脚上的绿胶鞋斑驳得带着泥点。他面露难色,表情局促,双手不断互相搓揉着,几乎带着哭腔的说:“这位老师,你确定没有问题吗?能再测一次吗?”
在司法鉴定中心呆得久了都知道:人的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,主动拿样本来做亲子鉴定的,八九不离十,都有问题。为了避免客户在公司门口就情绪崩溃或者作出过激的行为,黄程程早已练就一副好口才,顺便在这个中心兼职做心理疏导员的工作。
黄程程一边拍着男人的后背,一边说:“大哥,您想开点,我们这儿检测的百分百没问题,结果我们是要给您出证明文件的。”男的低垂着头,颤抖的粗硬大手,紧紧拽着那张检验报告,就像被钉住了双脚。黄程程接着说:“大哥,您先冷静一下,这样的情况我们遇到很多,有好几起都是在医院抱错了,不如您再回去查查看?”
男人没有吱声,木讷的转身,下楼,再也没有回头了。
“又不是亲生的啊?”苟法医的肥脸凑了过来,把黄程程吓了一跳。
“诶,我说你,你那么胖,怎么走路没声儿的啊,你练了芭蕾啊?”
苟法医因为肥胖,经常遭受各种人生攻击,这样的历练早已让他变成了一个坚强的胖子。毕竟,心宽体胖嘛。
他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,接着问:“到底怎么个状况啊?”
黄程程换了一副巷口市井小民的嘴脸开始讲八卦,好像为了进入状态,还抱着双臂,翻着白眼的说:“估计是老婆偷人呗,还能怎么样?查出来不吵不闹的,最可怕。怕是回去会闹上社会新闻头版头条哦。”
苟法医说:“男人带绿帽子,谁受得了那个气,你可积点口德吧。哎,我又饿了,我去隔壁办公室找点吃的。”转身又去偷吃同事零食了。
“哎,这个胖子,在自我放逐的路上越走越远了。”黄程程看着那个肥屁股,感慨的摇了摇头。
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,两天不到,那个男人居然又回来了。
今天依然是前几天那套衣裳,轻车熟路的钻进了黄程程所在的办公室。
一进门男人就径直走到黄程程面前:“这位老师,那天,我听你告诉我,可能是医院抱错了,我回去好好想了下,我觉得,我还是相信我老婆的,所以我觉得真的可能是抱错了,我不想冤枉我老婆,真的,所以我把我老婆的样本也带来了,你能再帮我测一下吗?”
黄程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,心里默默想着:天哪,真是世间难得的奇男子啊,遇到这种状况还这么冷静。
她停下手中的笔,把椅子挪了挪,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;“大哥,有事儿咱坐下说。”
男人看了看脏脏的裤子,有点不好意思:“不…不用了吧。”
“没事儿呢,大哥,您坐。”
男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土,轻轻的坐下,生怕弄脏了椅子。
“大哥,”黄程程等他坐下,轻轻地说:“是这样,您考虑好了吗?因为,我们只是说有抱错这种可能性,但是事事无绝对的,您,您也知道的,对吧?”
这个平时稍显自卑的男人,眼里出现了少有的坚定,他回答说;“老师,谢谢你提醒我,但是这次,我真的想找一个答案,我不想一辈子没个了解。”一边说,一边把样本递给黄程程。
这次,黄程程不再言语,接过样本,站起身来,“好的,大哥,我现在去给您办,但是结果您得等等,我们做好了通知您。”
几天后,基因格的检测结果出来了:孩子也不是母亲亲生的!
苟法医在得知结果的第一时间,串门儿过来,“小黄啊,你看看,你看看,你把人想阴暗了不?人家老婆可没有背负偷汉子啊。冤枉人了不?”
黄程程立马回击:“我说的是概率!概率懂吗?可能性?我哪说一定是她老婆偷人了?我说估计!你一个法医,听事儿怎么那么不严谨啊。”
苟法医没吱声,知道女人不敢得罪,打个哈哈,就溜走了。
男人取了结果就回去了,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,老婆倒是没毛病了,那孩子呢?去哪找呢?
就在大家都以为,两次亲子鉴定,足以告诉这个男人一个真相,后续对他们来说,永远是个谜了。谁知道,一周过后,男人居然又出现在了新基因格的检测中心。
这次,不同于前两次,男人的精神状态更差了。深陷的眼窝,被雷击过似的乱发,几乎挡住双眼,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从黑黑脏脏的乱发里探出来,感觉阴森可怕。他没有直接走进来,而是在门口徘徊了很久。
苟法医刚从刑警队回来,准备进办公楼时,是觉得这个男的有点面熟,过去搭腔说:“这位大哥,是来找黄程程的吧?她在上班呢,你直接进去就可以了。”
男人犹豫了片刻,终于鼓起勇气问:“这里,可以尸检吗?”
声音虽然很小,但是传到苟法医耳里却如轰鸣一般。职业敏感告诉他,有事儿!他一边缓和男人的情绪,一边把他哄着走进了办公室。
为了先稳住男人,苟法医特别找了他信任的黄程程一起坐下,男人在犹豫再三之后,才把自己需要尸检的原因,缓缓道来。
原来,男人叫高健,四川本地农村人。他在孩子还没满月的时候,就开始下沿海地区打工,各个建筑工地上做点活,一个月也有万把块,可以支撑妻儿老小在四川老家的开销。
后来随着返乡潮,高健寻思着儿子也快5岁了,该回家了,用自己的积蓄做点小买卖,顺便可以多陪陪孩子。
刚回家的时候,他没觉着有什么问题,妻子贤惠,儿子也挺机灵聪明的。渐渐地,就觉察出不对了,孩子有时候会说:“你不是我爸爸!我爸爸不是这个样子的。”
起初,他以为自己太久没回家,可能孩子不怎么和自己熟悉,但是后来说得多了,再加上,孩子的眉眼越发出落的清秀,和他五大三粗的黑面样一点也不像。心中就更生疑窦,
有次进城办事,在公交车上看到基因格的广告,说做亲子鉴定非常的简单。在多次电话咨询过后,自己背着老婆,取了样本过来,才有了接下来的两次鉴定。
苟法医疑惑的说:“现在结果出来了,你们不是该第一时间去找找孩子在什么时候被带错了的吗?”
高健摆摆手,抹了抹眼角的泪:“我回去,就给老婆说了,孩子不对,我们肯定什么时候抱错了,又不应该是在村卫生院接生的时候。我们小地方,那个时候在那儿生孩子的就我老婆一个。”
“我老婆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,扑通一声给我跪下。她,她说孩子都死了快一年了,她,她说有次打牌,熬了一天一夜,回去发现孩子已经死家里了。怕我知道了,打死她,断了我们高家的香火,她,她给我拐了一个孩子养了。”
“她还说….她把我儿子埋了….”
说到这里,高健再也讲不下去了,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起来。
边哭边说:“我让她给我说,我孩子埋那儿了,我,我就趁夜里去扒开找了,我的儿子啊,我就想知道他怎么死的…”
苟法医听得火冒三丈啊,这女的不仅脑子不好用,还是个法盲啊。自己的儿子想埋了就埋了啊?
事情发展到这步,已经可能涉及刑事案件了,苟法医走出办公室,果断的拨通的刑警队李队的电话。
不到三个小时,李队带着一行人和苟法医,高健一起回到了土桥村。
经过了现场勘探,和对周边群众的走访,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。
其实当时很多人都注意到,高家儿子消失了一个多月,高健的老婆说孩子去城里亲戚家了。后来一个多月后,带回来了,孩子变白了不少,个儿反而矮小了点。刚开始,又好像谁都不认识似的,亲戚邻居都不搭理。
这样,这起诡异的亲子鉴定就说得通了,高妻涉嫌拐卖儿童,被李队带回局里。苟法医则把这具小小的尸体,带回鉴定中心,进行尸检。
由于最近几个月天气寒冷,孩子尸体保存比较完好,有助于查清案件得真相。
苟法医经过详细的尸表检验,发现孩子口唇有轻度紫绀,双手指甲床可见轻度紫绀。解剖检验发现枕部硬膜外可见少量积液痕迹,可见少许蛛网膜下腔出血,腹腔内可见约200ml积液。
组织病理检验有咽喉部慢性炎症改变,脑水肿,肺淤血、水肿,左心室心肌淤血,灶区心肌纤维断裂,三尖瓣(膈瓣)瓣环灶性出血,肝细胞水肿、变性,胰周脂肪灶性出血,肾上腺周围脂肪出血,肠系膜淋巴结肿大等。
这些都是符合急性肠胃炎致脱水,导致心功能衰竭死亡特征。
妈妈在麻将桌上肆意玩乐的一天一夜,孩子却因为急性肠胃炎导致的脱水,在家里痛苦挣扎直到慢慢孤独的死去。
孩子就是家庭的一面镜子,而且是照妖镜,照在自认为事事正确的父母身上,照出扭曲和丑陋。